—— 【小时候的二三事·1】 “我再也不要哥哥了!!” 短手短脚的小人儿趴在枫杨树的横杈上,手掌拍住两只眼睛捂住眼泪,大声宣告自己一万吨的悲伤,“咦咦呜呜”不能自已。 树下的小男孩端了盘刚洗好的红枣,小大人儿似的无奈道:“不打针会生病的。” 虽然吐字发音稚嫩得像清澈小溪,但比起树上那个,树下这个情绪稳定得堪称八风不动。 用最青涩的声音说出最残忍的事实:“如果你不打针,以后生了病还是要打针的。” 树上的小家伙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,下一秒,“哇——!!!”天崩地裂。 三个小时前。 梧桐巷子口。 年仅8岁的花朗拉着妹妹的小手,看她舔糖葫芦舔得忘我的样子,表情有些一言难尽。 晃晃她的手:“苞苞,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。” “知道知道。”花苞苞小朋友点点头,舌尖舔掉嘴角的糖渣:“去打针!” 花朗见她心情舒畅得有点儿没心没肺了,忍不住惊讶: “苞苞,你变得勇敢了诶。”被夸的人美滋滋点头,花朗也弯起眼睛:“变得不害怕打针了。” “不怕!” 花苞苞从花朗手里抽出她的手,踮起脚安抚地拍了拍花朗的胳膊,情真意切安慰他:“哥哥也不要怕,打针就像小蚂蚁咬了一口,一点都不疼噢。” “?”花朗看着她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,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。 “我大闺女呐?”声如洪钟的大嗓门从巷子里传出来,伴随着车铃铛“叮铃铃”的脆响:“我大儿子呐!” 花明宇抬出他的二八大杠,把小丫头抱到前面的横梁上放着,花朗自己爬到后座。 接着花明宇一个扫堂腿上车,后排的小男孩熟稔地趴下身,躲开他爸爸的大长腿,又灵活地坐起来抱住他的腰。 “走咯!” 叮铃铃—— 清凉的风拂面而来,护城河边的杨柳开始吐露鹅黄色的嫩芽。 “爸爸。” 花朗在后面抱着花明宇的腰,听着前面他妹妹跑了调的歌声,小声问:“妹妹好像不知道今天去给谁打针。” 花明宇粗枝大叶:“那不能够,昨天我跟你妈都跟她说好了,她答应得好好的!。” 男人与有荣焉:“阿朗,你瞧瞧,瞧瞧咱苞苞,啧啧,这回多乖,多听话!等会儿打完爸带你们去菜市场,回来给你们做红烧鱼。” 花朗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 接种疫苗的妇幼保健站在厂家属院的最东边。 花明宇一路骑来,见到路上不少带着孩子来打针的家长,手里的娃娃鬼哭狼嚎,他再看看自己身前这个,瞬间觉得他闺女真是处变不惊,以后能干大事。 妇幼保健站里的哭声更加嘹亮,花明宇把车停在站外,花朗带着妹妹先走了进去。 一进去就看见有个袖子都掉了的小男孩,“呜呜哇哇”冲出来,大声哭喊:“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啊啊!” 他后面一连串家长、护士追着,最后扛麻袋一样把拳打脚踢的小男孩从兄妹俩面前扛回了注射室。 “哥哥……” 花苞苞被眼前震撼的景象骇到,忍不住朝花朗身后靠了靠,小心抓住他的衣服:“那个小孩好像要被吃掉了。” 花朗低头看看她紧紧抿住的嘴巴和睁得圆圆的眼睛,正要说些什么,一旁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走了过来。 护士弯腰看着紧张兮兮的小女孩,笑着问:“你好啊小朋友,你们两个来干什么呀?” 花苞苞怯怯地自上而下看着她,似乎对白大褂天然有一丝畏惧,小声地:“给,给我哥哥打针。” “哦,给哥哥打针啊。”护士见她可爱,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细软的头发:“材料带了吗,要一个小本本才能打针。” “带了。”什么材料,花苞苞听不懂,她只是本能地顺着护士的话点头,胡言乱语:“有小本本。” 花朗叹了口气,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户口本和接种证:“姨姨好,我们来——” 他两条眉毛微微蹙着,露出不忍心的样子,看看腿边的小人儿:“给我妹妹打疫苗。” 抓在他衣服上的力道倏地一紧。 花朗一低头,对上了一双圆溜乌黑的眼睛,下一秒—— “苞苞不许跑!” 踏进保健站大门的花明宇仿佛成功预判,精准无误地捞住了一颗朝外狂冲的小炮弹,稳稳当当扛上肩。 男人耳朵边立马传来穿刺般的叫声:“不打针!放开我咿呀——呜呜呜坏爸爸坏哥哥——我不打针啊啊大骗子!我要回家呜呜呜——!” 花苞苞的天,塌了。 三个小时后。 感受到社会欺骗与世间险恶的花苞苞,踩着小板凳爬到了枫杨树上,不理人。 初春穿的衣服还很厚实,她背对着天空把脸埋在树干上,远远看上去像树上长出一只红色的蘑菇,手和脚都蜷缩起来不给人拉,拒绝和所有人交流。 心软的老父亲花明宇举着她没吃完的糖葫芦,围着树左转右转。 他转到哪里,树上的小蘑菇就把脸藏到相反的一边,哄了半天也不肯下来。 最后,老父亲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小大人儿花朗。 “苞苞。”花朗看了她一声,收获一个自闭满满的背影。 花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转头看花明宇:“爸爸,我也哄不好妹妹了。”花明宇抱着手臂搓了搓下巴:“诶呦,这可难办喽——” 花朗点点头:“爸爸,看来我们只能把妹妹养在树上了。” 他看着那双悄悄支棱起来的耳朵,说:“小猴子都是生活在树上的,我们可以每天给她喂水果和面包。” 花朗眼睛里溢出亮晶晶的笑意,“还可以在树上给妹妹安一个秋千,小猴子都会荡秋千的。” …… “嘿!” 花祈夏端着碗坐在枫杨树下,看着桌边那个慢条斯理夹菜的年轻男人,啧声道:“合着猴子这个梗是打这儿来的啊,我都不记得了。” 不过,她一收筷子,为童年的自己抱不平:“哥你太过分了,拜托我在伤心诶!悲痛欲绝啊!你居然在说风凉话??” “我哄了你一个多小时。” 花朗夹了一块鲈鱼肉放进碗里,掀起眼皮淡淡看向女孩,“某人小时候犟得跟头小倔驴儿似的,我越哄你就越不肯从树上下来,一安慰你你就瘪着嘴直掉泪。” 花祈夏讪讪:“我,我那是心里委屈。” “哦?” 花朗放下筷子,面无表情:“后来我跟爸吃完午饭了你还在掉眼泪,我把饭菜放进厨房出来的时候,看见你从树上爬下来,把水龙头里的水洒到眼睛下面。” 花祈夏:“……” “然后——”花朗无情补充:“趁我们不注意爬回树上继续‘掉、眼、泪’。” “…………哈哈,今天这鲈鱼真新鲜!” 春暖花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