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韵斋
江云看着书铺的招牌，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。
书铺里弥漫着宣纸的气息。
江云刚跨过门槛，柜台后的钱掌柜就像弹簧般弹了起来，脸上堆砌起十二分的热情，快步迎上。
“哎呀呀！江公子！您可算是来了！小老儿日盼夜盼，脖子都快抻长了！还以为……还以为您把老朽这书铺，连带老朽这个人，都给忘了呢！”
钱掌柜的语气带着夸张的委屈，眼神却精明地打量着许久未见的江云。
江云被他这过分“亲热”的抱怨弄得嘴角微抽，那句“忘了他了”怎么听怎么别扭。
他心中腹诽：“这老钱头，说话怎么听着这么瘆得慌？我江云取向可正常得很！”
“哈哈哈，钱掌柜说笑了，” 江云打了个哈哈，略显尴尬地解释。
“实在是……最近家中有些琐事缠身，不便出门。并非有意不来，更不敢忘了您这方宝地。”
他含糊其辞，没好意思提是因为逛青楼“东窗事发”后自觉理亏，被唐清婉无形的气场“圈养”了。
虽然他心知肚明唐清婉不会真的“囚禁”他，但赘婿身份特殊，再传出流连烟花之地的名声，对唐家和他自己都无益处。
他甚至还琢磨过以后出门得乔装打扮一番，不过今天目的地是书铺，并非凝香阁，也就作罢了。
寒暄过后，江云切入正题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问道：“对了，钱掌柜，前次托付给您的那本《白蛇传》……不知销路如何了？”
钱掌柜闻言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格外“精彩”，带着一种古怪意味的“邪魅”，可惜配在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上，只显得异常滑稽。
“嘿嘿嘿……”钱掌柜捻着稀疏的胡须，发出标志性的笑声，“托公子洪福！您那本《白蛇传》，卖得……那是相当不错！”
他伸出几根手指比划着：“首批印制的五十册，早就被抢购一空！小老儿左等右等不见公子身影，生怕耽误了赚钱……呃，是生怕耽误了让更多读者欣赏到公子的大作！就斗胆做主，又加印了足足两百册！”
他凑近一步，压低声音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，“公子猜怎么着？这两百册，如今也卖得七七八八！”
“两百五十册？” 江云对这个数字本能地感到一阵纠结，“这数儿听着怎么这么别扭……” 他暗自决定一定要破掉这个数字。
钱掌柜又天花乱坠地夸赞了一番《白蛇传》故事的引人入胜，但话锋一转，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和忍俊不禁：“只是……公子啊……”
江云心中了然，暗道：“来了，商人的‘欲扬先抑’，经典套路。” 他面上不动声色，配合地问道：“哦？钱掌柜，‘只是’什么？但说无妨。”
钱掌柜摇头晃脑，模仿着那些书生的腔调：“唉，就是这行文！通篇大白话，毫无辞藻雕琢，更无圣贤典故！起初有几位自诩风雅的年轻书生，在店里随手翻了翻您的话本，那反应……啧啧啧，真是痛心疾首，捶胸顿足啊！”
江云暗自翻了个白眼：“这帮酸儒，真是迂腐到家了！大白话多亲切，交流起来不费劲，怎么就不能写书了？”
“钱掌柜，此话怎讲？他们痛心什么？” 江云故作不解。
“痛心什么？”钱掌柜拍了下大腿，绘声绘色地描述，“他们一边捧着书看得入神，一边嘴里可没闲着，唾沫横飞地咒骂着署名‘唐家赘婿’的您！说您‘粗鄙不堪’、‘有辱斯文’，竟敢用这等市井俚语亵渎文字！骂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！”
钱掌柜说到这里，自己都忍不住乐了，“可您猜最有趣的是什么？他们骂归骂，骂完了，却都乖乖掏钱把书买走了！一个都没落下！小老儿在旁边瞧着，差点憋出内伤来！”
“呵呵……”江云干笑两声，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，“这不就是活生生的‘真香’现场吗？古人诚不欺我，‘真香’定律放之四海而皆准啊！”
钱掌柜收敛了笑意，正色道：“虽说争议不小，但销量确实喜人。这两百册眼看又要告罄，小老儿琢磨着，是不是再印一批？公子意下如何？”
他捻着胡须，目光灼灼地看着江云，显然是在征求作者的意见。
江云对古代的图书市场完全没有概念。
前世网络时代，一本书火起来那是铺天盖地，销量动辄百万。
可在这信息闭塞、全靠口碑和书铺流通的古代，两百多册到底算好算坏？他心里实在没底。
“那……钱掌柜，”江云带着一丝不确定，试探着问，“照您这么说，我这《白蛇传》……算是‘火’了吗？”
“‘火’？”钱掌柜一愣，对这个陌生的词汇露出了茫然的表情。
江云差点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，暗骂：“让你嘴快！” 他赶紧解释：“呃……‘火’的意思就是……很受欢迎，卖得很好，很多人都在看，都在议论的意思！”
“哦——！”钱掌柜恍然大悟，拍着脑门笑道，“明白了明白了！‘火’了！公子这话本，在小老儿看来，确实是‘火’了！”
他现学现卖，用上了新词，颇觉有趣，“当然，要论销量，那还是比不上时下流行的诗词集。
那些文人学子，哪个案头不摆几本诗集？话本小说在他们眼里，终究是闲暇解闷的消遣之物，诗词文章才是大道正统。”
虽然钱掌柜说比不上诗集，但江云捕捉到了“卖得不错”、“火了”这几个关键信息！前世扑街作者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，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！
他仿佛看到自己正从“扑街”向“大神”的宝座昂首阔步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，沉浸在对未来稿费滚滚的美好憧憬中。
“公子？江公子？”钱掌柜连唤了几声，才把神游天外的江云拉了回来。
“啊？哦哦！”江云回过神，这才想起今天的正事。他连忙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厚厚一沓装订整齐的书稿，恭敬地递过去：“钱掌柜，让您久等了。这是《白蛇传》的下半部书稿，请您过目。”
钱掌柜一见书稿，眼睛瞬间亮得惊人！他几乎是抢也似的接了过去，脸上的皱纹都因激动而舒展开来，迫不及待地翻开书稿，贪婪地阅读起来。
作为《白蛇传》故事的忠实粉丝，他太想知道白素贞被镇雷峰塔后，许仙、小青和许仕林的命运了！一时间，竟把书稿的主人江云晾在了一旁，完全沉浸在了文字的世界里。
江云非但不恼，看着钱掌柜那副如痴如醉、时而皱眉时而叹息的模样，心中反而充满了作为创作者的满足与愉悦。
还有什么比读者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故事中更让人开心的呢？他自顾自地倒了杯茶，顺手拿起书架上最新的一本诗集翻看起来。
翻开第一页，江云就愣住了。
诗集首页赫然印着他当初在诗会上“借用”的那首《木兰花令》！
“难怪诗集卖得比话本好……”江云恍然大悟，“原来这玩意儿也是实时更新的啊！”
他脑子里立刻蹦出一个念头：“这算侵权吧？稿费呢？版权费呢？”
但转念一想，这是古代，著作权法？不存在的。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，心里那点小失望挥之不去。
“妙！妙啊！好！写得太好了！” 就在这时，钱掌柜猛地一拍大腿，激动地喊出声来，他终于看完了结局，长长舒了一口气，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唏嘘与感动。
看到站在一旁的江云，钱掌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老脸一红，连忙起身拱手告罪。
“哎呀呀！公子恕罪！小老儿一时看得入迷，竟怠慢了公子！该死该死！公子这下半部，写得真是荡气回肠，扣人心弦！比之上半部，精彩更甚啊！”
“无妨无妨，钱掌柜看得入神，是在下的荣幸。”江云笑着摆摆手，目光却落在了钱掌柜手中的书稿上。
钱掌柜立刻会意，拍着胸脯道：“公子放心！这书稿，小老儿立刻送去工坊，让他们日夜赶工，以最快的速度印出来！有了这下半部，这话本定能再掀起一波热潮，销量翻番指日可待！”
“嘿嘿，”江云搓了搓手，露出了“你懂的”笑容，“那钱掌柜，咱们……是不是该谈谈这稿费的事情了？”
“啊！对对对！瞧我这记性！一高兴把正事忘了！”
钱掌柜一拍脑门，连忙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，打开后里面是两锭五两的雪花纹银，一共十两。
他笑容可掬地推到江云面前：“公子，这是上半部话本卖出的分成，十两银子您先收好！上半部还会继续加印，后续的分成，咱们还是按照销量来算，绝不会短了公子的！”
他顿了顿，指着那下半部书稿，“至于这下半部，也和上半部一样，咱们按实际销量分成，您看如何？”
江云颇感意外。
他本以为钱掌柜会一次性买断，没想到对方如此“上道”，主动提出分成模式。
这意味着只要书还在卖，他就能持续有收入！这可比一锤子买卖划算多了！
“好！钱掌柜爽快！就这么办！”江云欣然应允，将十两银子收好。
见江云满意，钱掌柜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。
就在这时，江云神秘一笑，又从包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个卷轴。
“钱掌柜，稿费的事谈妥了。不过……在下今日前来，还有一样‘好东西’，想请您这位行家……掌掌眼。”
江云的语气带着一丝诱惑，缓缓展开了其中一个卷轴。
随着画卷的展开，钱掌柜那双阅尽千书万卷、早已波澜不惊的老眼，骤然瞪得溜圆！
眼珠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法，死死黏在了画纸上，瞳孔深处仿佛有金光迸射。
他张大了嘴巴，下巴几乎要掉到胸口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抽气声，一缕晶亮的口水，正不受控制地从他微张的嘴角缓缓淌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