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 安全,安全,还是他妈的安全!(1 / 1)

西山脚下,新开辟出的矿场入口。

几十号衣衫褴褛、面有菜色的汉子聚在一起,眼神中带着茫然、好奇和一丝对新饭碗的忐忑。

他们大多是江云从流民、乞丐和实在走投无路的苦力中招揽来的。

江云站在一块稍高的土台上,眉头紧锁。

他手里拿着一个用薄铁皮卷成的简易喇叭状扩音筒,身后两根竹竿高高挑起一条醒目的横幅,上面用浓墨写着六个大字——“西山煤矿开业”。

旁边还歪歪扭扭地贴了几张红纸,上书:“安全第一,性命为重!”、“头盔不离头,平安跟我走!”。

“下面的人!都给老子站好了!” 江云猛地将铁皮喇叭凑到嘴边,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,瞬间压下了人群的嗡嗡议论。

“还在叽叽歪歪说什么呢?!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点!” 他目光如电,扫视着下面有些畏缩的人群,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散发出来。

人群瞬间鸦雀无声,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这个年轻的“东家老爷”。

江云深吸一口气,用铁皮喇叭将自己的声音放大到极限,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。

“今天!老子把你们聚到这儿来,不为别的,就为三件事!”

他顿了顿,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脸,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吼道。

“安全!安全!还是他妈的——安!全!”

这前所未有的强调,让底下的矿工们面面相觑,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挖矿嘛,卖力气就是了,安全?还能比饿肚子更不安全?

“嘿嘿,这位老爷……”一个身材干瘦、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汉子忍不住举起手,嬉皮笑脸地问道。

“您这‘他妈的’安全……到底是啥玩意儿啊?”

“就你话多!刺儿头是吧?” 江云眼睛一瞪,“刘大。”

站在江云身后、如同铁塔般魁梧的刘大立刻上前一步,瓮声应道:“在,公子!”

他身高八尺有余,膀大腰圆,站在那里就自有一股慑人的压迫感,正是江云从城西码头“捡”来的猛人。

据说曾一人单挑三四个码头帮派混混不落下风,靠着一身蛮力和不怕死的狠劲,硬是在帮派林立的码头混了个独行侠的名头。

刘大铜铃般的眼睛一瞪那瘦猴似的汉子,那汉子立刻缩了缩脖子,讪讪地闭上了嘴。

江云这才继续,语气极其严肃:“听着!这矿山底下、山上,处处都是要命的地方!”

“比如高处松动的石头、土块,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滚下来!那玩意儿砸脑袋上,比大锤还狠!这就是为什么老子把安全放在第一位!”

他拿起旁边一个制作精良、内部衬着软布的竹制头盔,举到面前。

“看见没?这叫安全帽!以后上工,所有人都必须给我牢牢戴在头上!”

江云边说边利落地将头盔扣在自己头上,系好带子,做了个示范。

“这东西,关键时刻能救命!谁要是上工的时候,敢不戴头盔……” 他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森然的寒意,“小心你们的脑袋!”

又是那个瘦猴汉子,忍不住嘀咕了一句,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听见:“老爷……不戴帽子……您……您也不能真砍我们脑袋吧?这……这王法……”

“你他娘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石头吗?!” 江云简直要被气笑了,用铁皮喇叭指着那汉子破口大骂。

“老子说的话就那么难懂?!我说的是——你不戴头盔,万一上面掉石头下来,你那脑袋瓜子顶得住吗?!是石头要砸烂你的脑袋!不是老子要砍你的头!懂了吗?!”

那瘦猴汉子这才恍然大悟,看着江云头上那顶竹头盔,又想想山上滚石的场景,脸唰地一下白了,连忙点头哈腰:“懂了懂了!老爷英明!小的明白了!一定戴!天天戴!”

“哼!” 江云冷哼一声,懒得再理他,转向所有人,斩钉截铁地宣布:“都给老子听好了!规矩立下:上工不戴头盔者,一经发现,扣当日一半工钱!屡教不改者,给老子滚蛋!西山矿不养要钱不要命的蠢货!”

他此刻活脱脱一副黑心资本家的嘴脸,但这份严厉,却让底下那些习惯了生死由命的苦哈哈们,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“命”似乎也值点钱。

“还有!” 江云声音再次拔高,“上工就给老子好好干!拿出力气来!老子花钱雇你们来,不是让你们磨洋工、晒太阳的!谁要是偷奸耍滑,出工不出力……”

他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落在刘大身上,“刘大,你负责盯着!发现一个,直接给我拎出来!让他卷铺盖滚回码头扛麻袋去!听清楚没有?!”

“听清楚了!” 这一次,底下的回应整齐了许多,也响亮了许多,带着几分敬畏。

“听清楚了就开工!排队领头盔和竹篓!” 江云大手一挥。

工人们立刻在刘大的组织下,有序地到一旁领取装备。

那顶看似简陋的竹头盔,此刻在许多人眼中变得沉甸甸的。

江云看着开始忙碌起来的矿场,对身边的刘大低声吩咐:“老刘,这里就交给你了。盯着点安全,特别是高处和挖开的坡面,有松动迹象立刻叫人撤开。”

“挖出来的矿石,先堆到那边新建的棚子里去。工钱按天结算,绝不拖欠,但也别让人浑水摸鱼。”

“公子放心!有俺在,出不了岔子!” 刘大拍着胸脯保证,声音沉稳有力。江云用人不疑,看中的就是他这份实诚和能镇住场子的本事。

招人不易,江云深有体会。

姑苏城商业繁盛,但凡有点门路的,都不愿来做这又脏又累还危险的矿工。

城西码头的帮会虽然盘剥厉害,但好歹在城里,有点活路。

一连数日,江云跑断了腿,也只招到零星几个实在没活路的。

最后还是靠“包吃住、日结工钱”的承诺,才勉强从流民和乞丐堆里拉起了这支队伍。

看着眼前这几十号面黄肌瘦却开始奋力挥动镐头的汉子,江云心中感慨:“嗯,虽然离‘轰轰烈烈’差得远,但万事开头难,慢慢来吧。”

“对了,老刘,”江云想起另一件事,“矿上现在就只有月娘和她闺女负责给你们做饭。她们孤儿寡母不容易,你多照应着点,别让那些粗坯吓着她们。”

月娘是他在街上遇到的,当时她正哭着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给好心人,只求孩子有条活路。

那绝望的眼神触动了江云,便把她招来矿上当厨娘,也算给了她们母女一个安身之所。

“公子放心!有俺老刘一口吃的,就饿不着她们娘俩!谁敢起歪心思,俺拧断他脖子!” 刘大拍着胸脯。

有了刘大这尊门神,江云心里踏实不少。

安排好矿上的事,他马不停蹄地赶往王家庄子——制作蜂窝煤压模器需要熔炼铸造,还得靠王家的土高炉。

王家。

“太白兄!稀客稀客!好些日子没见了!你躲哪去了?为兄我在凝香阁可都没逮着你!”王世文摇着折扇,一脸“幽怨”地迎了出来。

江云嘴角一抽,好家伙,凝香阁真成这位王大少的“社交根据地”了。他最近都忙着矿上的事,确实少去了凝香阁。

“王兄,凝香阁虽好,但也要懂得……嗯,细水长流,注意保养啊!”江云揶揄道。

“哈哈哈哈!”王世文丝毫不以为忤,反而大笑起来,用扇子点了点江云,“好你个江太白,都敢调侃起为兄来了!看来是春风得意啊!”

两人说笑间步入厅堂。江云说明来意:“王兄,今日登门,是想借庄子上的高炉一用,铸点小玩意儿。”

“哦?又要做什么新奇物件?”王世文来了兴趣,折扇也不摇了。

“石炭矿开起来了,我想做一种叫‘蜂窝煤’的,需要专门的压模器。”江云比划着。

“蜂窝煤?”王世文一脸茫然,“用模子压出来?”

“对,压成中间带孔、形状规则的煤饼,这样烧起来火力均匀,也方便使用。不过,这压模器做好了,还得配专用的炉灶才行。”江云解释道。

王世文听得似懂非懂,只觉得江云脑子里总有层出不穷的新奇点子。

“所以,还是得麻烦王兄的庄子。”

王世文一拍大腿:“这有什么麻烦的!走走走,去庄子!” 他对江云鼓捣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。

两人带着几个家丁,再次来到王家庄子的冶炼区。

巨大的土高炉再次被点燃,鼓风机轰鸣,炉火熊熊,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。

江云亲自指挥,调配沙模,熔炼铁水,浇铸……又是一番热火朝天的忙碌。

汗水浸透了衣衫,烟灰沾满了脸庞,几个时辰后,一套结构相对简单的蜂窝煤压模器的铸铁零件终于铸造完成。

看着地上冷却后乌黑发亮的零件,江云将其组装起来。

一个带有手柄、内部有凸起锥形针的沉重铁制压模器呈现在眼前。

江云试着压了一下,虽然费力,但结构还算合理,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

“成了!”他长舒一口气,成就感油然而生。

一旁的王世文好奇地围着这铁疙瘩转了两圈,啧啧称奇,忽然想到什么,疑惑地问道。

“太白兄,你这压模器……看起来就是个铁匠活儿啊?这东西,应该没啥需要保密的吧?”

“保密?”江云一愣,“这有什么好保密的?就是个模具而已。”

王世文闻言,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江云,折扇“啪”地一收,指着他道。

“既然不保密,那你干嘛非得自己吭哧吭哧跑到我这庄子上来开炉炼铁、铸模子?还弄得灰头土脸的?”

“你画张图纸,直接丢给城里随便哪家铁匠铺子,花点银子,人家不就能给你打出来了吗?又快又省事!何必费这牛劲?”

“……” 江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天灵盖!

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!

“对啊!卧槽!!” 他懊恼地大叫一声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!被思维定式局限住了!

光想着之前做高炉、做拉丝模具的经验,下意识就觉得这种“铁器”就得自己动手,完全忘了让铁匠铺打造了!

“王兄!你……你真是……一言惊醒梦中人啊!!” 江云看着王世文那看“地主家傻儿子”般的眼神,脸上臊得通红,只能尴尬地挠头傻笑。

江家,后院。

中秋灯会过后,江家就是如同蒙上一块巨大的阴云。

坊间流传的闲言碎语并非空穴来风。

江家大少爷江啸,自那中秋夜后,便开始疯疯癫癫。

他时而目光呆滞,对着墙壁喃喃自语,念叨着“不可能”、“她不是那样”、“都是假的”。

时而又会突然暴怒,砸碎手边一切能触及的器物,嘶吼着“贱人!江云!我要你们死!”。

那张曾经也算俊朗的脸上,青紫的掌印虽已消退,却留下了更深的阴鸷和扭曲。

江万山看着儿子这副模样,心中五味杂陈。

最初的震怒过后,是深切的懊悔与痛心。毕竟是自己的骨血,再不成器,也终究是江家的嫡长子。

他遍请姑苏城内有名的郎中,郎中们把脉问诊,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:急怒攻心,痰迷心窍,邪风入体。

需静心安神,辅以汤药调理,切忌再受刺激。

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灌下去,江玉啸的狂躁似乎平息了些,但眼神依旧空洞,时常对着虚空露出诡异的笑容,看得人毛骨悚然。

江万山坐在儿子床榻前,望着那张苍白失神的脸,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

懊悔那日下手太重?有。但更多的,却是儿子疯癫时反复嘶吼的那几句话,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。

“爹!唐清婉真的不是什么丑八怪,她美得像一个仙子!”

“是江云!那个废物,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!”

“入赘的该是我!唐家的一切都该是我的!”

这些话,如同淬毒的尖刺,一次次扎在江万山的心上。

他起初只当是儿子的疯话,可夜深人静时细细思量,一股寒意却顺着脊椎爬了上来。

难道……啸儿说的是真的?唐清婉那丫头,难道真的不是传闻中那般?

唐家成为皇商这一系列的手段……这背后,是否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?而这只手的主人,会不会就是那个被谣传不堪入目的唐清婉?若真是如此……

江万山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
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巨大的悔恨瞬间攫住了他!

如果这一切猜测为真,那么他当初那个自认为绝妙的“李代桃僵”之计,将江云推去入赘唐家,非但不是弃卒保车,反而是……亲手将这泼天富贵给送了出去!

送给了那个废物江云。这简直是江家倾覆的开端,是足以让他悔恨终身的滔天大错!

他不敢再深想下去,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。

看着榻上时而痴笑时而呓语的儿子,江万山浑浊的老眼中,第一次流露出深切的恐惧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茫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