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洋的惊涛骇浪,荒岛的刺鼻气味,京城的君臣奏对,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过去。
江云回到姑苏温暖的家中,身心彻底松弛下来。
他给自己放了个长假,决心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。
连续数月的海上颠簸与精神紧绷,确实需要一段闲适时光来滋养恢复。
好哥们儿王世文也早已回到姑苏家中。
这两位一同经历过风浪的伙伴,如今卸下重任,立刻恢复了往日纨绔子弟的本色。
只不过如今的“纨绔”,更多了几分见识过广阔天地后的洒脱与不羁。
接下来的日子,两人可谓是形影不离,将姑苏城的享乐之地逛了个遍。
今日在茶馆听书品茗,与一众文人墨客吹嘘南洋见闻,引得众人啧啧称奇;
明日便牵黄擎苍,效仿古人郊游射猎,虽猎物寥寥,却意趣盎然;
后日又跑去西园斗蛐蛐,王世文重金购得一只“青麻头”,竟连赢数场,得意非凡。
自然,凝香阁更是少不了他们的光顾。并非贪恋美色,而是着实想念那手法精妙的推拿按摩与草药足浴。
在氤氲着淡淡药香与花香的热气中,闭目享受侍女恰到好处的揉捏,将积攒的疲惫一点点化去,实在是人间一大乐事。
柳如烟偶尔也会过来闲坐片刻,听着江云和王世文互相调侃着海上的糗事,唇边总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,目光却时常不经意地落在江云身上。
而最让两人过足戏瘾的,自然是江云自家的产业——“天上人间”大剧院。
这日,剧院排演新戏,却缺个唱开场词的将军角色。班主知道东家回来了,且素来有才名,便大着胆子来请。
江云一时兴起,竟真的应承下来。
登台那日,他并未刻意装扮,只穿了一身寻常锦袍。
但当灯光聚焦,鼓点响起,他开口唱起那首早已烂熟于胸的《精忠报国》时,整个剧场瞬间鸦雀无声。
“狼烟起,江山北望……”
“龙旗卷,马长嘶,剑气如霜……”
“心似黄河水茫茫……”
“二十年,纵横间,谁能相抗……”
他的嗓音算不得顶尖,却带着一种沙场归来般的沧桑与豪迈,更蕴含着对家国天下的深切情怀。
那歌词中的磅礴气势、忠肝义胆,透过他真挚的演绎,如同汹涌的波涛,冲击着每一位听众的心灵。
台下,雅座包厢内,唐清婉与受邀前来的柳如烟并肩而坐。
两人听着那从未听过却直击灵魂的词曲,看着台上那个仿佛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男人,美眸中皆是异彩连连,充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。
她们熟知的是作为伯爷、作为商人、甚至作为丈夫的江云,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豪情万丈、光芒四射的一面。
一曲终了,整个剧场陷入了片刻的死寂,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掌声,经久不息。
唐清婉激动得脸颊绯红,与有荣焉;
柳如烟则眼神迷离,心中暗叹:这个男人,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惊喜?
如此过了十来日安心快活、醉生梦死的日子,江云几乎快要忘了世间还有烦恼二字。
这一日,他正与王世文在院中品评新得的几盆兰花,忽然一拍脑门:“坏了!差点忘了个地方!”
王世文被他吓了一跳:“怎地了?太白兄?”
“西山煤矿!”江云道,“回来这般久,竟忘了去看看刘大他们把煤矿经营得如何了!”
想起那个憨厚忠诚的部下,以及托付给他的月娘母女,江云顿时坐不住了。
第二日,便备了车马,带着些许礼物,出城往西山而去。
如今的西山煤矿,与当初江云刚开创时的破败景象已是天壤之别。
矿区内道路平整,屋舍俨然,划分出清晰的采矿区、洗选区、煤饼制作区和生活区。
巨大的水车吱呀呀地转动,为洗煤提供动力。
空气中虽然依旧弥漫着煤尘的味道,却不再显得污浊压抑,反而充满了一种蓬勃的生气。
远远便能看到如山的煤堆和码放整齐的蜂窝煤块。
不断有牛车、驴车进出,将一筐筐蜂窝煤运往姑苏城及周边村镇。
显然,这里的生产已是井井有条,规模可观。
刘大得报,急匆匆地从矿洞里跑出来,一身短打衣衫沾满了煤灰,脸上却洋溢着踏实而欣喜的笑容:“东家!您可算回来了!”他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江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:“辛苦了,刘大!把这煤矿打理得如此之好,远超我的预期!”
“都是东家信得过俺,给的章程好!”刘大憨厚地挠挠头,
“如今咱这煤,姑苏城里十户倒有七八户在用哩!兄弟们日子也都好过了,都能吃饱穿暖,月钱按时发!”
巡视了一圈,江云十分满意。
他特意去看了月娘和她孩子的住处,是一处独门小院,收拾得干净整洁。
月娘气色红润了许多,见到江云便要下拜道谢,被江云拦住了。
孩子也长高了不少,躲在母亲身后,怯生生又好奇地看着江云。
言谈间,江云敏锐地发现,刘大看向月娘的眼神有些不同,说话也常有些磕巴,黝黑的脸上竟能看出些红晕来。
而月娘对刘大,也似乎格外依赖和信任。
江云心中一动,将刘大叫到一边,笑着低声问道:“刘大,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?”
刘大顿时臊得满脸通红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支吾了半天,才用蚊子般的声音道:
“东家…俺…俺觉得月娘她…她真好…俺想…俺想照顾她们娘俩一辈子…”说完,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去了。
江云先是一愣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,用力捶了刘大一拳:
“好你个刘大!看着是个憨厚老实的,原来心里藏着这等美事!这是大好事啊!有什么不好意思的!”
他当即又把月娘请来,开门见山地问了她的意思。
月娘闻言,脸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,羞涩地低下头,手指绞着衣角,声如细丝却清晰地说道:
“全凭东家做主…刘大哥…是个好人,对我们母女恩重如山…”
两情相悦,水到渠成。
江云见状,心中大为快慰,当即拍板:“既然如此,择日不如撞日!
我看今日就是个黄道吉日!咱们就在这矿上,给你们把喜事办了!”
消息一出,整个西山煤矿都沸腾了!工人们平素受刘大关照颇多,又与月娘相处融洽,无不为之高兴。
江云大手一挥,让人立刻去附近村庄采买肥猪、鸡鸭、酒水。
当天下午,矿区空地上就支起了数十口大锅,杀了整整二十头大肥猪!
红烧肉、排骨汤、爆炒猪杂……肉香混合着煤烟味,弥漫在整个山谷,勾得人馋涎欲滴。
没有繁文缛节,没有花轿迎亲。
月娘穿了身干净喜庆的新衣,刘大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,两人在工友们的簇拥和哄笑下,对着天地和江云这个主婚人、大恩人,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,便算礼成。
宴席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深夜。
大碗的酒,大块的肉,豪爽的划拳声,真诚的祝福语,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与温情的矿山欢歌。
工人们放开了肚皮,吃得满嘴流油,喝得满面红光,由衷地为他们的管事高兴。
江云坐在主位,看着眼前这热闹而朴实的场景,看着刘大和月娘脸上幸福而羞涩的笑容,心中充满了成就感。
开拓海外固然波澜壮阔,但能让身边的人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,这种踏实而温暖的快乐,同样弥足珍贵。
火光跳跃,映照着每一张真诚的笑脸。
西山煤矿的这个夜晚,因为一场简单而热烈的婚礼,变得格外温暖而难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