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江府那辆彰显着富贵气派的马车,在唐府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缓缓停下。
车帘掀开,一身锦衣的江啸带着两个捧着礼盒的小厮,昂首走下马车。
“去,通禀一声。”江啸对随从扬了扬下巴,示意他去叫门。
随从上前叩响了兽首门环。
片刻后,厚重的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条缝,露出一个年轻小厮半张脸,客气说道:“请问有何贵干?”
“我家大公子,江府江啸,特来拜访贵府。”随从挺了挺胸脯,报出名号。
小厮脸上并无多少波澜,显然早已得了吩咐,微微躬身道:“原来是江大公子。实在不巧,我家老爷和夫人今早出门访友去了,尚未回府。”
江啸眉头一皱,他耐着性子道:“无妨,我今日也是想来看望我那‘出嫁’的弟弟江云。烦请通报一声,就说他长兄来了,有些家事相询。”
小厮脸上露出一丝为难:“这……姑爷此刻不知道在不在府中,小的需得先去通禀一声,请江大公子稍候片刻。”说完,不等江啸反应,便又将侧门轻轻合上了。
江啸被晾在了门外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清晨微凉的空气渐渐被日头晒得燥热起来。
江啸起初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,在马车旁踱步。
半个时辰过去,紧闭的大门毫无动静,别说江云,连刚才那小厮都没再露脸。
骄阳似火,晒得江啸额头冒汗,精心打理的鬓角也有些濡湿。
他心中的憋屈和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,越烧越旺。
想他堂堂江府嫡长子,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,何时受过这等冷遇?
竟被一个看门的小厮和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废物庶子,晾在门外吃闭门羹!
“混账东西!”江啸终于按捺不住,猛地一脚踹在唐府大门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他指着紧闭的大门破口大骂:
“江云!你这个忘恩负义、吃里扒外的狗东西!给我滚出来!长兄来访,你竟敢避而不见?在唐家当了两天赘婿,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?忘了自己身上流着谁的血了?!”
“开门!让那个废物滚出来见我!他以为攀上唐家的高枝就能不认祖宗了?狗奴才,听见没有?!去告诉江云,他再不出来,休怪我不念兄弟情面!”
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泼向那扇紧闭的大门,引得附近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,窃窃私语。江啸带来的两个小厮低着头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,就在江啸气得肺都要炸开,几乎要下令强行撞门时,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再次“吱呀”一声,缓缓向内打开了。
出现在门后的,正是江云。
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衣,气色红润,身形挺拔,与在江家时那副营养不良、畏畏缩缩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眼神平静无波,仿佛刚才门外那番不堪入耳的辱骂从未传入他耳中。
“长兄?”江云的声音淡淡的,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疑惑。
“方才在园中喂鱼,下人通报说有人找我,竟真是长兄?不知长兄今日大驾光临,有何指教?”
他目光扫过江啸扭曲的脸,以及地上那两个略显尴尬的礼盒,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。
江啸看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江云,一股强烈的嫉恨瞬间冲垮了理智!
这个废物才几天不见,怎么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似的。莫不是唐家对他很好?这个废物他凭什么?唐家真是瞎了眼了,而且这废物竟敢晾他这么久?!
“指教?!”江啸的声音因为强压怒火而微微发颤,他上前一步,几乎要戳到江云的鼻子。
“江云!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兄?还有没有江家?!我亲自来看你,你竟敢让我在门外苦等半个多时辰!这就是你在唐家学到的规矩?!”
江云微微侧身,避开了江啸喷溅的唾沫星子,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,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无辜。
“长兄息怒。方才下人确来通报,只是小弟想着长兄向来事务繁忙,突然到访,想必是极要紧的事,不敢怠慢,便想着将手头几尾名贵的锦鲤喂完,换身干净衣裳再来见长兄,免得失礼。不想竟耽搁了时辰,让长兄久等,是小弟的不是。”
他嘴上说着“不是”,神态却无半分歉意,反而透着一股“我就是故意的,你能奈我何”的从容。
这番滴水不漏、绵里藏针的话,噎得江啸一口气堵在胸口,脸色由红转青。
江啸死死盯着江云,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惶恐或不安,却只看到一片平静。这平静,比任何挑衅都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!
不行!父亲交代的任务要紧!江啸强行压下几乎要喷发的怒火,深吸一口气,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声音也刻意放缓,带着几分“语重心长”:
“二……二弟,”这个称呼让他自己都觉得恶心,“为兄此来,并非兴师问罪。实在是……家中长辈甚是挂念于你。父亲他……唉!”
江云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,静待下文。
江啸见状,以为江云有所触动,心中冷笑,面上却愈发“恳切”:“父亲常说,你虽……虽已入赘唐家,但终究是江家的血脉。他老人家想起你生母……秦姨娘……” 他刻意顿了顿,仔细观察着江云的反应。
果然,当提到“生母”二字时,江云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神,骤然掠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寒芒!
虽然转瞬即逝,快得让人难以捕捉,但江啸确信自己看到了!他心中狂喜,暗道父亲果然料事如神!
他趁热打铁,声音带着伪装的“关怀”和“遗憾”:“秦姨娘走得早,可怜她临终前还念念不忘几件旧物……父亲每每念及,也是唏嘘不已。他老人家一直命人好生收在府中库房,未曾丢弃。父亲说,那毕竟是你的生母,她的遗物,理应……归你所有。”
江啸的目光紧紧锁住江云的脸,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中判断这番话的效果。
他放缓了语调,带着诱哄般的蛊惑:“二弟啊,你离家入赘,父亲心中其实……也是不舍。只是碍于颜面,一时……唉!”
“如今你既已在唐家站稳脚跟,父亲的意思……若你心中还念着秦姨娘,还念着这份血脉亲情……有些事,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。比如……‘认祖归宗’?或者,私下里,我们兄弟同心,互通有无,岂不美哉?”
他刻意在“互通有无”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,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唐府深处。
江云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直到江啸说完,满怀期待地盯着他时,他才缓缓抬起眼。
那双眼睛里,没有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寒芒,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、洞悉一切的平静,平静得让江啸心底莫名发毛。
江云嘴角,终于缓缓勾起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弧度。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,只有无尽的嘲讽和玩味。
“哦?”他轻轻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,“长兄的意思是……父亲他老人家,终于想起我娘了?”
他看着江啸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,笑容更深,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:“互通有无?长兄想通什么?又想换什么?”
江啸被他这直白而犀利的反问刺得脸皮一烫,准备好的虚伪说辞瞬间卡在喉咙里。
他隐隐觉得,事情似乎……和他预想的,完全不一样。
眼前这个江云,哪里还是江家那个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废物庶子?
一股被彻底看穿、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寒意,悄然爬上江啸的脊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