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青，二小姐和三小姐呢？怎么不见她们？”江云疑惑地问道。
自从入赘唐府，除了家宴，他与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姨子接触甚少。
恰逢团圆佳节，他心中盘算着：都是一家人，总这般生分不像话。
两个小丫头年纪尚小，正是天真烂漫、容易亲近的时候，带她们一同去见识这姑苏盛景，岂不美哉？
若是等她们再大些，心思多了，可能就更加生分了。
小青正专注地为唐清婉梳理发髻。
按照江云的“建议”，唐清婉今日装扮得极为素净。
乌发只松松挽起，斜插一支简单的玉簪，身上是月白色的细棉布襦裙，没有任何繁复的刺绣与珠翠。
如此打扮，一是为了尽量泯然于众人，减少不必要的关注。
二来……江云私心里，也实在不愿自家娘子那惊人的美貌被不相干的人过多窥视。
“姑爷，”小青手上动作不停，答道，“二小姐和三小姐被夫人带出去啦！”
“往年都是如此，两位小姐性子急，早就缠着夫人要去看最亮的花灯、最好看的表演了。”
江云闻言，只得作罢。
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环，只见她正小心翼翼地提着那盏歪耳朵兔子灯，爱不释手地左看右看，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。
看着眼前这三个十几岁的少女，连江云自己也不禁对这即将到来的中秋灯会生出了浓浓的期待。
前世的记忆悄然浮现。
那些年，每逢佳节，他不是在冰冷的写字楼里加班，就是在出租屋里对着手机屏幕里父母的照片发呆。
连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怕拨出去，怕自己控制不住的哽咽徒增千里之外的父母担忧。
所谓的节日，不过是日历上一个可以休息的符号。
而此刻，身处于这千年繁华姑苏，他决心要好好感受这份原汁原味的、属于人间的烟火。
考虑到灯会人山人海，江云没带其他下人，只四人轻装简行。
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花灯。
唐清婉和小青的鲤鱼灯精致灵动，小环的莲花灯小巧可爱。
唯独江云手中那只兔子灯，耷拉着一只耳朵，瞪着两只大小不一、透着股“睿智”光芒的眼睛，在精美灯群中显得格外“特立独行”。
刚一踏出府门，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。
整条长街，仿佛一条流动的光河！家家户户门前高悬灯笼，店铺檐下彩灯成串，将黑夜映照得亮如白昼。
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。
走马灯流转着神话故事，莲花灯漂浮着幽幽烛火，巨大的鳌山灯组在远处闪烁着诱人的光芒。
人潮汹涌，摩肩接踵，欢声笑语、叫卖吆喝、丝竹管弦之声交织在一起，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！
“哇——！”小环像只刚出笼的雀鸟，瞬间被这光怪陆离的世界迷花了眼，拉着小青的手就往前冲。
“小青姐姐快看！那个灯好大！那个会转！那边有卖糖人的！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。
连小青，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，脸上露出新奇的笑容，任由小环拉着穿梭。
“慢点！别跑散了！人多！”江云扬声叮嘱，声音很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。
只隐约传来两声清脆的“知道啦！”，那两道身影却已灵活地钻入了前方的人群缝隙。
身边瞬间清静下来，只剩下他和唐清婉。
喧闹的背景音仿佛成了最好的掩护。
江云的心跳快了几分，他状似自然地伸出手，轻轻握住了唐清婉微凉的手。
指尖相触的瞬间，唐清婉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，却被江云温暖而坚定地整个包裹住。
“娘子，小心脚下。”他低声道，声音带着温柔。
“嗯……”唐清婉低低应了一声，任由他牵着，耳根悄然染上一抹红霞，在灯火的映照下，美得惊心动魄。
两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，如同汇入光河的两颗星子。
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，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红艳的山楂，在灯火下闪着诱人的光泽。江云停下脚步，买了一支最大最红的。
他转身，将糖葫芦递到唐清婉面前：“娘子，尝尝？”
唐清婉微微一怔，随即眼中漾开笑意，小心地接过。
“姑爷（公子）！我们也要！”不知何时，小环和小青又钻了回来，眼巴巴地看着那串诱人的糖葫芦，异口同声地央求道。
江云挑眉，故意板起脸：“想吃啊？”
两个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。
“自己买去！”江云理直气壮，甚至带着点炫耀的意味，手臂一伸，将唐清婉往自己身边带了带，朗声道，“我的糖葫芦，只给娘子一人！”
这大胆直白的情话，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甜腻了几分。
唐清婉“呀”地低呼一声，羞得满脸通红，下意识地就往江云身后躲，几乎要把脸埋进他背脊的衣料里。
“哼！姑爷偏心！”小青气鼓鼓地跺脚。
小环却捂着嘴，大眼睛滴溜溜在江云和唐清婉之间转来转去，一副“我懂我懂”的狡黠模样。
然后被小青一把拉走：“走啦走啦，我们自己买去！不稀罕！”
躲在江云身后的唐清婉，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，听着他刚才那番话，心头如同浸了蜜糖。
她小口咬下一颗糖葫芦，甜意混合着山楂的微酸在舌尖化开，一直甜到了心底。
“好吃吗？”江云微微侧头，轻声问，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。
“嗯嗯。”唐清婉嘴里含着山楂，只能发出含糊的应答，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“我能……也尝一颗吗？”江云看着她，嘴角勾起促狭的笑意。这才是他买一支糖葫芦的真正用意。
唐清婉闻言，抬眸看他，眼中闪过一丝错愕，随即是了然的羞涩。
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将手中那串糖葫芦，小心翼翼地举到了江云唇边。
江云毫不客气地凑过去，“啊呜”一口，精准地咬下了一颗，边嚼边满足地喟叹。
“嗯！果然，娘子手里的糖葫芦，才是最甜的！” 说罢，牵着她的手，继续汇入人潮。
江云一手提着两盏花灯——那条灵动的鲤鱼与那只呆萌的兔子，此刻灯影相依，靠得极近。另一只手，则牢牢握着属于他的那抹温柔。
越靠近秦淮河畔，灯火越是辉煌，人潮也越发汹涌。
巨大的灯组层出不穷：有腾云驾雾的巨龙，有怀抱玉兔的嫦娥，有盛开的牡丹……引得行人纷纷驻足，惊叹连连。
这时，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，穿透了鼎沸的人声，清晰地传来。
“小姐，是河心大舞台！青楼行会的姑娘们在献艺呢！”小青兴奋地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水上平台。
每年的中秋灯会，姑苏城各大青楼都会派出最顶尖的姑娘在此献艺，既是才艺比拼，也是为自家招揽人气，是灯会最吸引人的环节之一。
四人随着人流挤到舞台附近，已是里三层外三层。
台上，刚刚结束了一支曼妙的群舞。
随着报幕声落，两位身姿窈窕、气质出众的女子袅袅登台。
“是柳如烟！还有林幼娘！凝香阁的两位头牌大家！”
“天啊！今日竟能得见柳、林二位大家同台献艺？值了！太值了！”
“可不是！平日里想听柳大家一曲，不知要花多少缠头！今日竟能在这秦淮河畔免费聆听仙音！”
台下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和议论声，无数目光聚焦在台上那两道倩影之上。
琴师指尖拨动，古筝流淌出清越空灵的前奏，长笛悠扬加入，如泣如诉。
紧接着，一个清亮柔美、带着空谷幽兰般气质的歌声响起，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。
“青城山下白素贞，洞中千年修此身。”
“啊~~啊~~~”
“勤修苦练来得道，脱胎换骨变成人。”
“啊~~啊~~~”
歌声如清泉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，在灯火辉煌的河面上回荡。
正是柳如烟在演唱。
台下瞬间安静下来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，沉醉在这美妙的天籁之中。
连小环和小青都忘了吃糖葫芦，痴痴地望着台上。
“一心向道无杂念，皈依三宝弃红尘”
“啊~~啊~~~”
“望求菩萨来点化，渡我素贞出凡尘。”
“嗨呀嗨嗨哟，嗨呀嗨嗨哟。”
“渡一渡我素贞呀出凡尘！”
一曲终了，余音袅袅。
“好！！！”短暂的寂静后，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喝彩！
江云也由衷地用力鼓掌，眼中满是赞赏。
这柳如烟果然天赋异禀，将自己给她的新词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“妙！妙啊！柳大家唱得真乃仙乐！不过这调子听着好生耳熟……”
“岂止耳熟！这不就是前些日子凝香阁里传唱的那首《前世今生》吗？”
“对！就是它！只是填了新词！唱的是《白蛇传》里白娘娘的故事！太应景了！太动人了！”
台下议论纷纷，气氛热烈到了顶点。
显然，这结合了流行曲调与当红话本的新编歌曲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。
江云满意地看着这一切，嘴角噙着笑意：不错，不枉自己将《新白娘子传奇》的经典唱段“青城山下”稍作改动交给柳如烟。
这下，凝香阁的名声必将更上一层楼，《白蛇传》的话本销量恐怕又要迎来一波高峰了。
他下意识地望向舞台，目光与台上正谢幕的柳如烟短暂交汇。
柳如烟似乎也看到了他，隔着人群，对他微微颔首致意，眼波流转间，带着一丝感激。
江云也自然地回以点头微笑，心中颇为自得。
然而，就在这时，一个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，在他身侧轻轻响起，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。
“夫君，” 唐清婉微微仰头，那双在灯火下更显神秘幽邃的眼眸，静静地凝视着江云，红唇轻启。
“你……似乎与凝香阁的这两位头牌姑娘，很是熟悉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