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严恢弘的金銮殿上,文武百官依序而立,衣冠济济,气氛肃穆。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——”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,江云亦位列其中,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御座之上,皇帝杨宣面容威仪,抬手虚扶:“众卿平身。”
“谢陛下!”
例行政务奏对之后,终于到了今日大朝会的重头戏——北征封赏。
司礼太监展开明黄圣旨,以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开始冗长地宣读立功将士名单及赏赐。
加官进爵,赏赐金银田宅,恩荫子孙……每一项都引得相关官员出列叩谢隆恩。
江云静静听着,心思却已飘远,直到那尖细的嗓音念出那个熟悉的名字,才将他猛然拉回。
“……兹有姑苏布衣江云,忠悃为国,聪敏天成。先献精盐妙法,充盈国用,资军济民。”
“复献破骑利械‘铁荆棘’及‘高炉炼钢’秘术,于落鹰峡谷一战,助王师克敌制胜,居功至伟!”
“其功昭昭,其心可鉴。特赐封尔为‘东海伯’,享伯爵尊位,岁禄八百石,赐京中府邸一座,钦此!”
东海伯!
圣旨言毕,朝堂之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,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低议声。
大昌爵位分“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”五等,非军功或累世勋戚难得封赏。
一个毫无根基的平民,竟凭借“奇技淫巧”一跃成为尊贵的伯爵,这在大昌立国以来也属罕见!
江云自己也微微一怔,虽预料会有封赏,但直接授予伯爵爵位,赏赐之厚仍超出他的预期。
他立刻出列,于御道中央躬身行礼,声音清朗沉稳:“臣,江云,谢陛下隆恩!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喜
悦之余,他心知,这赏赐背后,恐怕也包含了那尚未公开的燧发枪之功,而“东海”这个封号,更是意味深长。
然而,未等皇帝开口,文官队列中,一位身着绯袍、面色严肃的老臣便手持玉笏,迈步出班,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:“陛下!臣,吏部尚书钱尚华,有本启奏!”
来了,江云心中暗道,面色不变。
“钱爱卿有何事奏?”皇帝杨宣目光扫去,语气平淡,似乎早有预料。
“陛下!”钱尚华躬身,语气看似恭敬,实则强硬,“陛下厚赏功臣,臣等本不应置喙。”
“然,爵位乃国之重器,酬赏尤需谨慎。这位江……东海伯,据臣所知,此前仅为姑苏一白身,虽有进献之功,然一步封伯,赏赐过厚,恐难服众,亦恐开幸进之门,坏了朝廷法度,望陛下三思!”
他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文官的低声附和。他们寒窗苦读十数载,历经科考磨砺,方得踏入仕途,又要兢兢业业、步步为营,方能艰难晋升。
如今见一介布衣竟凭借几样“秘法”瞬间跃居他们许多人一生难以企及的高位,心中自然难以平衡。
御座之上,皇帝杨宣并未动怒,只是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群臣,最后定格在钱尚华身上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力:“钱爱卿,你可知此次北荒,集结了多少兵马南下?”
钱尚华被问得一怔,他一个吏部尚书,哪里清楚具体军情,只得含糊道:“臣……臣听闻贼势浩大……”
“朕来告诉你!”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和痛心,“是五万铁骑!五万步卒!整整十万虎狼之师!”
“欲踏破边关,荼毒我大昌子民!若非朕力排众议,坚持北征,若非楚云武将军率部死战,若非将士们凭借新式军械浴血搏杀,此刻,尔等还能安然站在这朝堂之上议论赏罚吗?!”
他猛地站起身,目光如电,逼视着下方鸦雀无声的百官:“当初朕决意北征,尔等是如何劝阻的?”
“‘国库空虚’、‘劳民伤财’、‘恐启边衅’!是朕,动用了内帑私库!是朕,靠着江云所献精盐之法获利,才勉强凑齐了军需粮草!”
“而江云后续所献之物,更是此战克敌制胜之关键!朕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诸位爱卿,若无江云,便无此战大胜!北境烽火恐早已燃至中原!”
皇帝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他深吸一口气,斩钉截铁道:“如此功绩,封一个伯爵,钱爱卿,诸位爱卿,你们还觉得,江云不配此爵位吗?!还有谁有异议?!”
金殿之内,落针可闻。皇帝罕见的震怒与掷地有声的反问,将一切反对之声都压了下去。
钱尚华面色一阵青一阵白,张了张嘴,终究没敢再出声,讪讪地退回了班列。
江云再次躬身:“臣,谢陛下!”
此事就此尘埃落定。
稍作停顿后,皇帝杨宣缓和了语气,抛出了第二个议题:“众卿,北患暂平,然东南海疆不靖。”
“倭寇肆虐,侵扰沿海,百姓苦不堪言,朕意,决议组建新军水师,专职清剿倭寇,护佑海疆,并适时开设官方海贸,将我大昌瓷器、丝绸、茶叶售往海外,增辟税源,充盈国库。众卿以为如何?”
此言一出,刚刚平静下去的朝堂再次哗然!
户部尚书立刻出列,一脸愁苦:“陛下!组建新军,打造战船,招募水手,所费银钱必是天文数字!”
“如今国库经北征一役,北疆抚恤、赏赐亦需巨款,实在……实在难以支撑啊!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望陛下明鉴!”
“又是没钱!”皇帝怒极反笑,“北征之时你们说没钱,朕自己想办法了!如今欲靖海疆,你们还是没钱!朕养着户部,是让你们天天来跟朕哭穷的吗?!”
然而,以户部尚书为首的一众守旧大臣,似乎打定了主意,摆出一副“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”的架势,死活不肯松口。
“既然无钱组建水师,那沿海倭寇之患,诸位爱卿又有何高见啊?”皇帝冷笑着问道。
钱尚华似乎找到了挽回颜面的机会,再次出列,朗声道:“陛下,臣以为,既然海上有倭寇横行,海贸风险巨大,且易引来奸细。”
“不若施行海禁,将沿海居民迁入内地,片板不许下海!如此,倭寇无从劫掠,自然消散,海患一举可平!此乃一劳永逸之策!”
这番荒谬绝伦的言论,竟引得部分官员点头附和!
江云在一旁听得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胸膛剧烈起伏。
他再也忍不住,不等皇帝点名,便跨出一步,声音清越却带着明显的讥讽,响彻大殿:
“钱尚书此策,果然是高屋建瓴,别出心裁!本伯佩服!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。钱尚华老脸一沉,看向这新晋的伯爵,语气不善:“东海伯此言何意?莫非有何更高明的见解?”
江云先向御座上的皇帝行了一礼,得到皇帝默许的眼神后,才转向钱尚华,目光锐利如刀:
“本伯只是想问,钱尚书可知,沿海百姓以何为生?可知一道迁海令下,会有多少人家园被毁,流离失所?会有多少渔夫失去生计,无以为继?”
钱尚华被问得有些狼狈,强自镇定道:“本官执掌吏部,负责官员铨选考绩,岂能事事巨细皆知?迁海虽有小损,然为绝后患,乃不得已而为之!”
“好一个‘小损’!好一个‘不得已而为之’!”江云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凛然之气,“下官倒是想起一则典故,说与钱尚书及诸位大人听听如何?”
他不等对方回答,便朗声道:“昔年,某地大旱,颗粒无收,饥民遍野。有大臣上报灾情,朝廷无粮可赈。当时一位久居京中、从未经历过饥馑的贵戚听闻,大惑不解,竟问:‘百姓无粟米充饥,何不食肉糜?’”
故事讲完,朝堂之上一片死寂,随即响起几声极力压抑的嗤笑。
江云目光灼灼地盯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钱尚华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钱尚书今日这‘迁海禁贸’之策,与那‘何不食肉糜’之问,岂非有异曲同工之妙?!”
“您这是要绝了倭寇的念想,还是要绝了我大昌沿海数万百姓的生路?!”
“你……你……黄口小儿!安敢……安敢在朝堂之上,如此羞辱老夫!含沙射影,指桑骂槐!”钱尚华气得浑身发抖,手指着江云,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。